观后满眼泪痕湿

东东枪老师那里看来的,写的很是让人感慨。

一声何满子

最近上下班路上一直在听魏龙豪、吴兆南的相声。越听越觉得悲凉。

两个只是爱相声的普通小青年儿,兵荒马乱中,稀里糊涂地到了一个孤岛上。没人说相声,没人听相声。他们喜欢,又阴错阳差地碰到了一起,就干脆自己说起来。靠着回忆、揣摩,靠着搜寻本来也没多少的资料。恢复、改编、也自己编新节目。

本来还有一个叫陈逸安的老头儿。比他们年纪大。后来,老头儿没了。就剩他们俩。再没旁人了,他们就互为碰逗。坚持了几十年。说了几百段相声。直到1998年,魏龙豪也没了。

我前几年系统地看过一些侯宝林的资料。其中提到了吴兆南。1984年,吴兆南百般周折地见到了去香港演出的侯宝林,拜他为师。按老规矩,说了二十年相声之后,吴兆南在这时才被正式承认为一个名正言顺的相声演员。那一年他都58岁了。

现在看来,很多相声段子,大陆这边其他所有演员的录音都没留下。海峡那头儿这两个业余演员的录音就成了唯一传世的绝版。至少有很多传统段子,除了他们俩的,我没听过别人的录音。

以前问起过郭德纲对他们的评价。郭师傅回答的大意是:不管人家说的怎么样,人家在那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,把相声这东西留下来了,就非常不容易了。福建、江西都没相声了,台湾还有。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。我非常同意。

现在,我硬盘里有200多段魏龙豪吴兆南的录音。200多段是个什么概念?我所有的相声录音资料里,没有任何别的一对专业演员的录音能达到这个数量。我相信,超过这个数量的人。应该还很不多。

实话说,他们的相声技术并不多么高超。有时候听着都觉得他们说的怪吃力的,可他们就这么努着力、卯着劲地说了半辈子。太不容易了。

上高中的时候我半夜听短波里头的台湾电台。CBS台北国际之声。半夜里放他们的录音。意外听到。惊诧非常——台湾竟然有相声。而且还是说着满嘴北京话的,基本原汁原味的传统段子。
当时体会不深。可现在再听,两个远离北京几十年的老头儿,满嘴说的都是北京的胡同、地名儿、北京的世俗景象、北京的小吃、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地讲着的是大陆各地的民风习俗人物掌故、学的是天津山东上海方言、比比划划绘声绘色形容描摹着的是马连良谭富英杨小楼民国20几年在某某戏院的某场演出、学的是高庆奎的《辕门斩子》、王佩臣的《摔镜架》……那是个什么滋味?

哪有人听啊。那是台湾。甚至已经是1980-90年代的台湾。当年去台的老北京人都死了不少了。谁爱听两个老头儿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说这个?

听他们的录音,大部分是静场的。显然是录音棚里录的。笑声全是罐头笑声。加上去的音效。他们说的那些,那些让他们俩越说越陶醉,越说越神往的旧京风物,有多少人能听懂?有多少人能真的会心一笑?

想象一下,一个京剧戏迷,被扔到非洲部落。几十年不辍地在那些非洲人里唱着京戏?而且,不是随口清唱。而是在非洲自己想办法弄好了全副行头、全副乐队文武场,毫不马虎地唱了几十年的大戏。

或者你想象一个被孤身一人扔到外星球的中国人。本来也不是厨子,却用二十年,回忆出一本儿满汉全席的全部菜式的详细做法来。还兴高采烈地见外星人就显摆。这是个什么劲头儿?

恐怕难免自说自话、自思自叹。尽管有那么多罐头笑声撑场面,怕也难免孤独。在我的设想中。录音完毕,出得棚来,老哥俩儿相视苦笑,无语叹息的场景,一定是有的。换了我。抱头痛哭也说不定。

看过吴兆南上《康熙来了》,带着自己的徒弟。一个说相声的老头儿,几乎是被当成了老怪物一样的对待。满嘴里说的是什么,年轻人都不大听得懂了。

以前也在博客里提过,动画片《花仙子》里的波奇,娜娜小姐身边的那条胖狗。是魏龙豪配音的。最近CCTV11里播的俞小凡张晨光版的《杨乃武与小白菜》。里头有个坏官儿是魏龙豪演的。很好辨认,因为就他说北京话。

还有个故事,有一次一个盆友在我博客上留言说的——魏龙豪本来不叫魏龙豪,叫魏苏。魏龙豪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的名字。他演戏说相声都用这个名字。因为希望弟弟能因此知道他,来与他相认。刚才说了,魏龙豪老先生1998年已经因癌症去世。他在世时,他的弟弟,那个本来叫做魏龙豪的人,是否已经与他相认,我试图搜索过,没结论。

想起那首诗。故国三千里,深宫二十年,一声何满子,双泪落君前。并不恰当。我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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